【授翻/狮鹫】同归(5)
摘要:
艾黛尔贾特“护住”了帝弥托利,两次
前文见合集
Chapter1 王子 Chapter2 梦魇 Chapter3 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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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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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黛尔贾特不知道库罗德在沾沾自喜着什么。
他倒是并没有在大修道院里四处对别人说‘那个佣兵是我的老师!’但从他脸上得意的笑容、不时冲她和帝弥托利抛来的wink、蹦跳着的步子中可以看出,他也许真的想过这样做。
新教师贝雷丝是一个有趣的人,显然她在战斗领域天赋非凡。但是,大修道院的每一位老师都可以被这么形容。也许在她和那些盗贼战斗的时候,库罗德从她身上看到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如果仅仅是一场战斗就能让贝雷丝老师如此具有吸引力,那么艾黛尔贾特倒有些希望她也能参观那场战斗。实际上,她此刻就宁愿去做点其他什么事。
“在那一晚的中途!跑掉了!”玛努艾拉老师一边号啕大哭边用手掌拍着讲桌,“没有留言,没有提示......就这么跑了!”
玛努艾拉停下来从酒瓶中抬起头,叹了口长长的气,然后将它扔在桌上,酒精漏出来将木桌染成了深色:“还有还有还有,你们知道最过分的是什么吗?!就在前一晚他还给了我订婚戒指......!女神在上,你能在对像我这样美丽动人的女性做出了自己一生的承诺后又将她抛弃吗?!”
艾黛尔贾特尽可能地维持着脸上怀有兴趣的礼貌微笑,并控制住自己不让眉毛不时地抽动,但当她正在倾听一个醉酒的女人为自己失败的感情生活而啜泣而不是进行教学的时候,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别和我说......!”
艾黛尔贾特将玛努艾拉的声音抛在脑后,开始扫视教室观察起了同学们的反应。
坐在她后面的是修伯特,他对这个显然是在浪费时间的课堂毫不掩饰地显露出厌恶。他将那只没有被头发遮住的黄绿色眼睛眯起,时不时发出几声嘲弄。
不论是菲尔迪南特还是卡斯帕尔都感到如坐针毡,这可以从卡斯帕尔在他的座位上不停扭动身子,菲尔迪南特则在不停地拉着自己的衣角,时不时挠挠脖子的动作看出。
佩托拉看起来因为没有听懂而困惑不已,在玛努艾拉继续大喊大叫时,猫头鹰似地眨着眼,林哈尔特则是毫不要脸地用脸颊贴着桌子睡着了,然后是贝尔娜提塔......
艾黛尔贾特皱着眉环视了一圈教室。好吧,看来贝尔娜提塔应该是又躲在了自己的房间,但在这种情形下,这也许是最好的做法。
唯一一个在这整场折磨中表现得甚至称得上和善的人是多洛缇雅,她饱含同情和......也许是理解地皱着眉。
“......我告诉你们,如果让我再看见他——!”
铃声响起,打断了玛努艾拉。这时,除了林哈尔特和多洛缇雅,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玛努艾拉这才慢慢眨着眼,像是才从一片茫然中回过神来,然后她擦了擦脸上晕开的睫毛膏:“哎呀,已经下课了吗?我想我应该给你们布置点作业。”她咕哝着,用涂有指甲油的指头轻点着酒瓶沉思起来,“啊!关于浪漫关系利弊的五步分析怎么样?听到了吗,艾黛尔贾特?”
“老师。”艾黛尔贾特放低了那只抬起的手说,“恕我直言......这和战斗有什么关系吗?”
“我亲爱的艾黛尔贾特哟~”玛努艾拉走向前,摸着艾黛尔贾特的头严肃地说,“爱情就是一场战斗,只有全副武装好自己的人才能生存下来......嘘!我现在看上去简直一团糟。”
玛努艾拉做出让大家噤声的动作,再次抓起酒瓶,在三口之内将其一饮而尽。
“呵......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修伯特带着嘲讽陈述道,两人离开了黑鹫教室去往食堂吃午饭。
艾黛尔贾特叹了口气:“我倾向于同意你的看法。希望下节课她能足够清醒——”话语未落,一群年幼的孤儿窜到她前面向训练场跑去,她停顿了下来。
“跟上,快!”一个男孩热切地大叫着,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跑向了那扇巨大的门,周围的学生和孤儿们都在兴奋地看着他们。
出于好奇,艾黛尔贾特走进人群,从两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中穿过,想要看看这场骚动到底是什么引起的。
在银与蓝的交错中,帝弥托利在沙地上打了个滚,抓起一把训练用枪,然后用它接下了来自青狮学生(那个达斯卡人)的一击。紧接着他迅速抽身一闪,躲过了来自另一名学生的剑锋——艾黛尔贾特不熟悉这名同学,但她认出自己曾在宴会上见过那双锐利的金眸和深蓝色的头发。
帝弥托利躲开后快速向后一跳,随即冲向前进行回击,在枪尖与剑刃交锋前,那个达斯卡人用斧头瞄准了王子的腿部。他惊呼一口气,迅速滑步转身及时闪避。
在一大群学生们的呐喊助威声中,帝弥托利的防守训练继续着,他接下、躲开了每一个有力的猛击和优雅的劈刺。
大约过了一分钟后,三名男子分开了,对彼此的战斗进行着评价。尽管帝弥托利正剧烈地喘息着,他还是带着微笑,眼中跃动着畅快之情。此时的他与那个艾黛尔贾特所知道的那个自怜自艾的笨拙少年大相径庭。
话语驻足之间,帝弥托利对上了艾黛尔贾特的眼睛。他的脸上短暂掠过了一个惊讶的表情,随即被一个浅浅的俏皮微笑所取代。
艾黛尔贾特打量着他,直到达斯卡人呐喊着进攻:“看招。”
帝弥托利向前冲了上去,木制武器相撞的声音在场地中回响。帝弥托利迅速向后一跳,带着让他持斧的对手站不稳的力量再次冲向前攻击。
在帝弥托利得以将他击倒前,那个深蓝色头发的男人也冲了过来,用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圆弧,如果帝弥托利没能及时闪开的话一定会受重伤吧。
他精准着地,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帝弥陀利的金发闪耀如同鎏金,他偏头时从脸上滑落溅射到空气中的汗滴像是珍珠般闪闪发亮。他的胸口在制服下起伏着,当帝弥托利又一次挡住了进攻时,她甚至能透过那贴身的深色布料看见他手臂上膨胀鼓动着的肌肉。
不知怎的,艾黛尔贾特的嘴唇有些发干。
斧头的重量加上使用者的力气让帝弥托利咬紧了牙关,他再次朝后一跳,但持斧者并没有留给他喘息的机会。
不幸的是,帝弥托利早就猜到了。他向旁边迈步转身,绕到了攻击者背后,用快速又利落的一击刺向对方。
接下帝弥托利结合了力量和速度的一击后,达斯卡人颤巍巍地半蹲在地上喘着气。然后帝弥托利的目光迅速转向了那个再次朝他冲杀过来、带起一阵狂沙的剑士。
帝弥托利也朝他冲了过去,他用上了让枪身化为一道残影的力量,旋转着将其华丽地掷了出去,周围的空气都几乎被撕裂。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惊恐的抽气,当钝边的武器击中了剑士的胸膛后,他也嘭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
唯一剩下的王子喘息了一会儿,人群中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帝弥托利转身朝他们礼貌地鞠了一躬,开心地说:“谢谢大家!”
艾黛尔贾特也微笑着轻轻鼓掌,这时帝弥托利正扶着达斯卡人站起来,快速地向他道了歉。剑士则已经站了起来,他正在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拨开周围空气里的沙子。
“真是精彩的一战呢。”艾黛尔贾特赞赏道,这时人群已经开始分散,帝弥托利和他的副官向训练场的大门走去。
帝弥托利春风满面,双眼闪着如同阳光亲吻冰面所产生的光,他擦着前额的汗珠说:“太好了,这能给你带来一丝乐趣,我很高兴!现在,我认为有必要将我的朋友介绍给你,这是杜笃。”
那个达斯卡人对艾黛尔贾特礼貌地点了点头:“很高兴见到您。殿下对您赞不绝口。”
“杜、杜笃!”帝弥托利语无伦次地开口,他的脸色由白转粉,现在已经变成了樱红,几乎和艾黛尔贾特的紧身裤一个颜色了。
“非常抱歉......殿下您不希望我将这件事说出来吗?”
当帝弥托利像一只被责骂的小狗一样羞怯地盯着地面时,艾黛尔贾特用戴着手套的手掩住了自己被逗乐的轻笑。
“你可以继续奉承我,帝弥托利。”艾黛尔贾特打趣道。
当帝弥托利正要开口时,一个刚才见过的男孩跑到了艾黛尔贾特面前,冲着他兴奋地上下蹦跳起来,“好厉害啊!”他大叫道。
帝弥托利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蹲下来平视那个男孩抚摸着男孩的头发:“我很高兴你能喜欢。”
“你得教我这个!”男孩高呼着,帝弥托利停顿了一下:“教你......?”
“啊......嗯。”男孩点点头,“还有我的朋友们!长大后我们想变得和你一样!”
“如果你知道那头山猪的真面目,你就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蠢话。”
帝弥托利瑟缩了一下,杜笃和艾黛尔贾特抬起头看向那个之前被打倒在地的剑士,他哼了一声,皱着眉朝他们走过来。
杜笃愤怒地瞪了回去,他站到菲力克斯面前,眼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那个孤儿的目光从一个人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对现在的状况有点疑惑。
“......不要这样侮辱殿下。”杜笃几乎是在嘶吼。
“哈。这完全就是狗会说的话呢。”
“杜笃,菲力克斯,够了。”帝弥托利站起来闷闷地开口,看向他们俩中间,“不要在现在......好吗?”
“怎么了,山猪王子?”那个剑士——菲力克斯——用尖锐的眼神和嘲讽的笑容对着帝弥托利,“不想让你的新朋友知道你实际上是个真正的野兽?”
艾黛尔贾特蹙起眉毛,她想起帝弥托利以前说过他有一个朋友因为他的黑暗面非常讨厌他。
杜笃说着:“我警告你......伏拉鲁达力乌斯。别在皇女殿下或者其他任何人面前羞辱殿下。”
“其他什么,狗吗?然后你会把我打得七荤八素?哼,我打赌你那个野蛮的饲主一定想让你这么做。”
“没关系的,杜笃。”帝弥托利平静地开口,在他朋友僵硬的肩膀上覆上了一只手。艾黛尔贾特看见训练中产生的所有愉悦和幸福都从他的脸上和身体中消失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自怜自哀的少年。
哦。那这位叫菲力克斯的家伙可真是一位好朋友啊!
“冒昧问一句......是什么给了你表现得如此嫌恶的权利?”艾黛尔贾特尖锐地问道,她走上前用刻薄的眼神直直看向菲力克斯的瞳孔深处。
“艾黛尔贾特,不用——”帝弥托利想要开口,但艾黛尔贾特抬起了一只手让他闭嘴,继续说道:“从刚刚这几分钟看来,我认为在当你自己都缺乏最基本的礼貌时,你就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的缺点。”
菲力克斯眯起了眼睛:“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他......那个真正的他。”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见过呢?”艾黛尔贾特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很容易就接受了他,因为我的生活并不会围着嘲讽某人他们并不为之自豪的那一部分转呢?”
菲力克斯轻蔑地转身背向了艾黛尔贾特,再次对着帝弥托利讥笑道:“哼,瞧瞧她,又一条可悲的舔狗——”
菲力克斯被快速而有力地打断了,因为艾黛尔贾特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她用上了足以将他的脸扇红和将他的头扇到一边的力气。
“我警告你,不要再这样称呼我。”她一边整理好了手套一边冷冷地开口,“也警告你,不要再在我的面前把帝弥托利称呼为一只野兽。”
说完她转身走了,留下了三个惊讶的年轻男人和一个瞪大双眼盯着她的小男孩。
当艾黛尔贾特在黑鹫教室外看见修伯特时,她意识到对方在等她。“修伯特。”她惊讶地说,“你没去吃午饭吗?”
“我当然是在等您。”修伯特回答说,二人正向大厅走去。“我对把您一个人留在那里或者观看王子大人的战斗都没有兴趣——但我可以很高兴地说我看见您扇了某人一耳光。我没有听见你们的对话,但我相信那个人肯定是活该,呵呵呵......”
艾黛尔贾特重重地叹了口气,捏紧、放松着双拳:“他确实活该。像菲力克斯·伏拉鲁达力乌斯那样的人只能看见黑或者白,而这是错误的。人不只有糟糕的一面或者好的一面——更准确一点来说,他把我和帝弥托利都说成是动物。”
“所以您把那位王子也算进了您教训他的个人理由内了。”修伯特注意到。
艾黛尔贾特停下脚步,冲着自己的侍从皱起眉,“你到底在暗示什么,修伯特?”
“您在意他吗?”
这个问题简单而直白,回答理应也该是同样简单的‘是’或者‘不是’。但艾黛尔贾特发现她答不上来。抛开帝弥托利宣称的他们过去的友谊,他们俩才仅仅认识了对方一周多罢了。
艾黛尔贾特反问道:“那我能用同样的话来问你吗?你看起来也出于‘个人原因’对那个场景很感兴趣。”
修伯特轻笑着摇了摇头:“完全没有,艾黛尔贾特大人。那个场景看上去很有趣。只是这样而已。”
二人继续沉默地走着,接着艾黛尔贾特再次开口。
“但你没看见帝弥托利的对决真是太可惜了,他如此才华横溢。”她说,“以至于......他们认为他能成为一件有用的武器。”
修伯特停了一会儿后继续向前走,然后他们走进了食堂:“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大修道院里有无数才华横溢的战士。”
艾黛尔贾特为自己没能想到这一层感到有些懊恼。接着,她突然想到了一层:“也许......他是想要利用帝弥托利对我感兴趣这一点?”
“也许是这样。”修伯特哼了一声。
两人迅速结束了谈话,走到了黑鹫学级的餐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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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帝弥托利独自坐在房间里,手中拿着一杯“能够静心的”茶。
再一次地。他们再一次地来拜访他了。蓝贝尔指责他,因为他违反了发誓不会睡觉的约定;帕特丽西雅嘲笑他,因为他除了是一件听命于他们的嗜血武器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古廉一如往常地质疑着他的决心。
帝弥托利不停地对他们道着歉、不停否认着他们的指控,还有不停地乞求着......噢,他是怎么乞求的?他乞求的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杜笃,那个善良忠诚的杜笃,担心他遇见了危险而冲了进来。
他哄劝帝弥托利上床,然后给了他泡了杯洋甘菊花茶。帝弥托利花了很长时间来保证自己会好好睡觉,这才说服了杜笃让他回去。
帝弥托利是一个骗子。
王子叹着气将杯子递到嘴边呷了一口,露出了微笑。
这杯茶和帝弥托利喝过的所有饮料都没什么区别——无味的液体。对帝弥托利来说他正在喝的只是一杯热白开。但温暖他灵魂的并不是茶叶的味道,而是香气。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与之有关的回忆。
是关于那个更加年轻、更加快乐版本的他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回忆。蓝贝尔用一只强壮的臂膀暖暖地、稳稳地抱着他,同时用另一只手拿着本书。父亲给他念关于骑士与龙与被女神击败的疯王的传说。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位侍者端着盛有洋甘菊花茶的茶壶和两个茶杯的托盘走进来。
还有,噢,帝弥托利总是不太能好好抓起杯把。但蓝贝尔只会大笑然后——
帝弥托利没发现自己在哭,直到一滴眼泪沿着他的脸颊滴答一声滑落进茶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中,在那小小的圆形器皿中激起了圈圈涟漪。
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只是亡灵,还有无法沉寂的愤怒版本的自己。
帝弥托利的双肩颤抖,无声地啜泣着,更多的泪水滴进了茶杯中。为什么父亲大人要对他如此吼叫呢?他不知道帝弥托利正在努力吗?非常努力地想要宽慰他的灵魂?为什么他如此生气?为什么他不再爱他的独子了?
帝弥托利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柄,直到将其捏得粉碎。杯子掉了下去,瓷杯撞上木质地板,茶叶洒出弄湿了地面。散发着馥郁香气的液体渗进地板间,帝弥托利咒骂了一声。
杜笃给了他能够放松神经的茶叶,而帝弥托利却毁掉了这一切。他出了什么问题?难怪父亲大人不再爱他,难怪菲力克斯难以忍受现在的他。该死,他自己甚至都不能忍受这样的自己!一个可悲、软弱、满口谎言、狂暴嗜血的失败品的自己!
帝弥托利拿起那只破碎的茶杯,大叫着将它扔了出去。在他的怪力和墙壁的硬度之下,茶杯碎成了一些小碎片和纤细的粉末。
他看着这些碎片掉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钝响,然后躺回了床上,仰望着天花板。
“说啊,如果你这么想要休息,并且这么没用的话......为什么不到我们这里来呢?”
帝弥托利喘着气翻了个身,看见古廉正坐在他的床上,阴森地笑着。
帝弥托利既不喜欢用友人声音说出的残酷玩笑,也不喜欢这些话语如同冰水一般舔舐过他的皮肤。当蓝贝尔和帕特丽西雅一人牵了他的一只手,将他从床上拉起,领着他走向窗边时,帝弥托利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到、到你们那里去?”帝弥托利轻声重复着,古廉打开窗户让晚风吹了进来。微风拂过帝弥托利的头发,穿过了睡衣的薄薄面料。
“是的,我的孩子。”蓝贝尔轻笑着,“你想要休息?你可以休息。永远地。”
帝弥托利睁大双眼看向窗外,他离地面很远,微风好像变成了冰冷的长爪,正将他推向下面那片草绿色的海洋。
他知道亡灵们想要让他干什么。他知道。但他也知道他现在还不能死——那个男人,那个戴着诡异红白花纹瓷质面具的男人仍然在这里,他还活着,而帝弥托利还没有亲手杀死他。
但是......
但是帝弥托利任凭亡灵们温柔地将他向前推,然后将他举起,让他站在了在窗户边沿,将要下坠、下坠、下坠。
从这里跳下去能杀死他吗?能够让他得到休息、能够让他从生存的痛苦中解脱、能够在也不会失败,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失望了吗?
或者说......他那被诅咒的纹章力量会让他活下来?
他想,只有一个方法能够确认。
帝弥托利倾身向前,在呼啸的风中踏出了左脚。他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叫喊,帝弥托利让重力掌控了他的身体甚至也许是他的生命——
他突然就停止了下坠,有一股力量在从背后拉拽他的睡衣。这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有些松动,然后帝弥托利在继续下坠——
一只手,小巧、纤细,又熟悉的手抓住了帝弥托利的手腕,再次阻止了他的下坠。帝弥托利抬头看了上去,惊讶地看着艾黛尔贾特将身体探出窗外,头发和睡衣在风中凌乱,她的眼睛愤怒地大睁着。
“艾......艾黛尔贾特?”帝弥托利在震惊中结结巴巴地开口。
艾黛尔贾特没有回答,咕哝着努力想要拉他上去,但她没有这样的力量。手腕上的抓握渐渐开始松动,她保持着身体探向前以抓稳帝弥托利。
当身体几乎要被他的重量扯出窗外时,她叫出了声,随后艾黛尔贾特换了个姿势,她弯腰卡住窗户的边框,打直双膝抵住窗檐,形成了一个杠杆。
惊恐攥住了他的心,这一瞬间所有想要结束生命的想法都从帝弥托利的脑海中消失了、随风消逝了。他现在想的只有:如果艾黛尔贾特不放手的话她也许会和他一起坠到地上。帝弥托利也许会因为纹章而幸存下来,但艾黛尔贾特......
如果其他人因为他而死......不,他不会让艾尔成为亡灵。
他不会。
帝弥托利伸出那只没有被艾黛尔贾特紧紧抓住的手,想要攀上窗檐,但他的指尖只能堪堪拂过那里。
“抓......稳了。”艾黛尔贾特咬紧牙关将帝弥托利提起来,让他的手臂能够到窗檐。他用一只胳膊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拉了上去,这同时减轻了对艾黛尔贾特手臂的负担,但她仍紧紧抓着他。
“放手!我自己能上去。”帝弥托利说,但艾黛尔贾特眯起了眼,显然是不相信。
帝弥托利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并不能怪她,因为实话实说,他自己都认为一旦艾黛尔贾特脱离危险,他一定马上就会跳下去。
直到他的一只脚跨进窗户前,帝弥托利都乖乖地让艾黛尔贾特抓着他。艾黛尔贾特放开了他的手腕,转而抓住衬衫,接着把他拽进了屋里。
当艾黛尔贾特砰地一声将窗户关上时,她因为狂飙的肾上腺素和大口的呼吸而全身颤抖,帝弥托利毫无形象地摊在地上喘息着。
“你......”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迅速转身怒视着他,“看在芙朵拉的份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帝弥托利感到自己的双颊因羞愧而发热,他将视线从艾黛尔贾特尖利的注视下移开了。
女神在上,他竟然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整整五秒钟内帝弥托利都在想——自己简直就是个白痴,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仍散落在地上的瓷器碎片。
他就像那个可怜小茶杯一样的破碎、一样的无用、一样的不值得留下一瞥:“你不会明白的......”他喃喃道。
艾黛尔贾特苦涩地笑了笑,冲他走了过去。帝弥托利仍然没有抬头看她,他只能看见艾黛尔贾特的双腿进入了他的视线:“站起来。”
和蓝贝尔过于相似语气让帝弥托利感到畏惧,然后他习惯性地照做了。虽然艾黛尔贾特比他矮上一截,但帝弥托利仍被她那锐利的紫瞳中闪着的光吓到了。
“你说得对,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一个有着光明未来的人怎么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光明的未来......”帝弥托利嘲弄地重复道,“什么叫光明的未来,艾黛尔贾特?那个去继承我配不上的王位的未来?或者那个背负罪孽,在战场上追寻着复仇而死去的未来?”
艾黛尔贾特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她向后退了一步:“复仇?”
帝弥托利紧张地吸口气将话语遏止在了呼吸里。他并没有打算——噢,不,他打算什么并不重要。他已经说出来了。要不然他坚决要求艾黛尔贾特将它忘掉,或者......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达斯卡悲剧?”
艾黛尔贾特迅速控制住了脸上表情,又后退了一步:“我......略有耳闻。”她缓缓开口。
她的反应勾起了帝弥托利心中的一丝怀疑,但他迅速将这些念头抛开了。艾黛尔贾特有什么理由杀掉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许她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悲伤。
“那一天......我失去了父亲。”帝弥托利沙哑地低声说道,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刻的场景:可怕的鸟嘴面具男用黑魔法击倒了他的父亲,父亲大叫着让帝弥托利逃走。那个戴着面具穿着奇怪盔甲的男人举起了斧头然后——
不要。
帝弥托利甩了甩头,将这些回忆甩开,他猛然发现自己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过来。”艾黛尔贾特说,她抓住帝弥托利的肩膀把他带到床上。她的语气非常温柔,看起来也暂时没有在伪装脸上的表情,“如果这让你很痛苦的话,可以不用再继续说了。”
但随着回忆的不断涌现,他的话语也在持续倾泻。帝弥托利的双肩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沿着之前的泪痕流下来:“继母大人......古廉......还有无数的人。我失去了他们,他们留我独自活了下来。”
他深深咽了口气,快速眨着眼睛来稀释这些该死的泪水。幸好,艾黛尔贾特什么也没说。她仅仅是听着,虽然她再次带上了‘面具’,但帝弥托利第一次对此感到庆幸。他不想听见艾黛尔贾特因为自己表现得像小孩一样而批评他,或者说她的同情会更让他感到自己像个小孩。
“这么多有着光明未来的人......都死去了。但是我,一个软弱的小王子活了下来。”帝弥托利低吼着,紧紧攥起放在床垫上的拳头,“他们不应该死去......他们应该活下来。但那个面具男,那些穿长袍的人......他们将那些人从我身边夺走了。”他的声音在颤抖,饱含痛苦和愤怒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帝弥托利迅速用袖子将它们擦干。
“我必须为他们复仇......!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再也不能实现自己梦想的我爱的人——他们是为我而死的。我也知道仅仅为复仇而活是错误的,但不论我会因之变得有多嗜血,不管其他人会怎么说......这都是我欠他们的,不是吗?”
帝弥托利做了个深呼吸闭上了眼,有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睑和睫毛间流下:“但我甚至连这些都做不好。怎么会有这种儿子......怎么会有这种人,这种会让他的父亲如此失望的人?我......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仍苟活着,我知道我不仅让死者失望,也让活着的人失望,我——”
“你怎么知道?”艾黛尔贾特质问道,她将一只手稳稳地覆上他的肩膀。帝弥托利看着那只手,注意到那苍白的皮肤上像蛛网般遍布着一些细小的疤痕。她旋即就像被烫到一样抽回了手放到背后,“你怎么知道那些......已经不在了的你所爱的人对你不满意?”
帝弥托利顿了顿,说:“他们......告诉我的。”
艾黛尔贾特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了理解的神色。她将眼睛闭上,看起来正在消化目前的情况,然后再次睁开,说:“帝弥托利,你还记得你所爱之人生前的事情吗?”
帝弥托利思考了一会儿,记忆和微笑一同浮现出来:蓝贝尔,嗓门很大,亲切又温柔。帕特丽西雅,不爱说话,慈爱却悲伤。古廉,嘴巴很毒,忠诚而勇毅。“记得。”帝弥托利说着,又一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哽咽着低头看向床上的被褥,更多眼泪开始流了下来,在白色的床单上点缀了深色的小点,“我还记得。”
“告诉我,他们中有人会因为你失败或者犯错而冲你大吼吗?”
‘不会。’他的大脑立刻接话。父亲大人会轻笑着让他改正,继母大人会温柔地责备着帮他改正,即使是古廉也不会大叫着诅咒他或者说他应该去死。
帝弥托利动了动喉咙,抬头看向艾黛尔贾特。他仍无法破译她脸上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艾黛尔贾特?”
她犹豫了一下,微微动了下身子说:“也许......也许那些声音根本就不属于你的家人。”
帝弥托利猛地吸了口气,将嘴抿成一条线,尖锐地问道:“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和你家人的性格相去甚远......”
“他们可是被谋杀了啊,艾黛尔贾特......!被残忍地谋杀了!”帝弥托利咆哮着,“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变成同样的人吗?”
“那时我甚至不会是个人,帝弥托利......我会是一个死者,灵魂是无法改变性格或者表达自己的失望的。”艾黛尔贾特冷冷地说,“这些声音不过是你脑海中的妄想......”
“我没有疯......”帝弥托利嘶吼着。
“好吧。那你继续如此相信吧。”艾黛尔贾特用一种严酷的语调说。她分开交叉的双腿从床上站起来,走向寝室门。帝弥托利背对着她。她怎么能说他疯了呢?已经有了一长串可怕的词语可以形容他,如果说妄想症也是其中一个——
“艾黛尔贾特。”
艾黛尔贾特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现在你......”帝弥托利舔了舔嘴唇,深呼吸了一口后面向艾黛尔贾特,“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了,知道了我的理由......你现在还相信我不是一个怪物吗?”
“我相信。”艾黛尔贾特毫不犹豫地回答。对此,帝弥托利在心里颤抖着笑了。
“真的吗?”
“嗯。但我有一件事想让你知道。”
艾黛尔贾特转身正对着他,深深地皱起眉:“别再去尝试放弃自己的生命了。我知道有时候这难以控制但......”
她将视线从帝弥托利身上移开,“如果那些.......你家人的亡灵就是你战斗的理由,那么你一定不能向绝望屈服。永远不能。你必须继续战斗,永不放弃。”说完,艾黛尔贾特走了,掩上了身后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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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兰德尔是对的,帝弥托利确实是一件武器——一件为死者而战的武器。
被自己所爱的人的幻影缠绕会有什么感受?会被残酷的想法驱使,变得扭曲而愤怒,进而产生自我厌恶?
而且他只是忍受着折磨,戴上了一张名为‘善良’的面具来度过这一切。一个人承担着这些来自于发疯大脑和菲力克斯的辱骂,仅仅因为他认为他活该,仅仅因为他没有死,仅仅因为他认为自己必须要为家人复仇。
如果她没听见他打碎了茶杯......
但艾黛尔贾特并不能将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这是必须由他自己克服的事,但达斯卡悲剧已经过去五年了不是吗?如果在那么长时间里他都没能打破自己的精神枷锁,那么他还能被拯救吗?
无论如何,她并不打算拯救他,亚兰德尔想要一个杀手,那么处于这种状态的帝弥托利将会是一个完美的选择。
一想到这些,艾黛尔贾特的心中就涌现出一丝遥远的哀伤和巨大的愤怒。那天晚上,她发现自己正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那支据说是王子送她的短剑,而没有做其他有意义的事情。
“或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们共同度过的愉快时光了,但对于我来说,我们间的友谊仍在我心中,刻印在我内心深处。”
艾黛尔贾特对此仍感到怀疑,但她越是去想关于帝弥托利的事,就越是有一种熟悉感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就越不想让阿加尔塔人肮脏的双手——那些造成他精神障碍的根源——利用他的痛苦来操纵他。
就越想要称他为朋友,就越不想将他推开。
“愚蠢......”她对自己说,然后她站了起来将短剑重重地扔在了梳妆台上。艾黛尔贾特已经在心里发誓过不会再产生疑虑,不会再对和她虚假的“伯父”合作而感到愠怒。除此之外又来一个?一个她甚至都不记得了的男孩?
艾黛尔贾特紧咬着牙,用力梳理头发,然后用前额撞上梳妆台的木面。“你这个可恶的,帝弥托利·亚历山大·布雷达德。”她耳语着,即使照道理来讲这并不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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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Notes
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人有在想这个,以后我会介绍关于艾黛尔贾特的PTSD,这让她直到帝弥托利在红蓝两线中叫了她“艾尔”后才能记起他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直到线路快要结束前,她都对帝弥托利如此冷漠的原因。
为什么库罗德在每条路线都能存活而帝弥托利和艾黛尔贾特在自己以外的线路中都会死?我不得不说这很不公平!
无论如何,希望大家有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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